25 November, 2010

北倫敦的秘密花園:The Pargola & Hill Garden-倫敦小遊記3之3

就在前一篇所提的Fisher曾住過的大房子旁邊,緊鄰著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因為天氣不好還顯得有點泥濘。路口立著一幅地圖,我和M研究了一會兒,決定可以避開大馬路,往西北方穿越花園、公園等看起來比較有趣的地方,照樣抵達我們想去的Golders Green(在地圖的左上角)。圖中所指的「You are here」就是小路的起點。

這張地圖立在小徑入口,比Google Map上的資訊詳盡多了。

走入小徑後不久,我們被左側庭閣般的建築一角所吸引,所以看到左邊有路便轉進去。
左轉後穿過一座小橋底下,然後--哇,這是什麼地方?真是神奇!
在架高的紅磚建築頂上,有著迴廊般的構造,而迴廊的頂部是光禿禿的骨架子。整個結構延伸得很遠--如果仔細看上面的照片,這迴廊般的構造一直延伸到最右側的遠方喔。(歡迎點選看大圖。)
或許因為是雲多的陰天,空氣又濕冷,這幅景象讓我想起某種童話故事般的場景:整個花園因為詛咒而沈睡,封閉於永恆的冬天,等待有人解開咒語之後,春天才會降臨。

既然看到這迴廊般的構造長長延伸,就會想:那能不能上去走一回呢?答案是可以!我們走入小徑旁的小徑,在鐵欄杆之間找到一個小門,門上的標示顯示這裡開放給一般大眾。於是我們便踏上了這個神奇的建築。

Pergola的意思是「籐架」、「以蔓棚為頂的涼亭」,所以按理說,上方的架子是可以走滿爬籐植物的。不知道這兒曾經有什麼植物?如果是紫藤的話,整片開花時一定很壯觀。按英國人的興趣推測,也很有可能種玫瑰。嗯,忍不住覺得浪漫起來。

比較特別的是,頂上棚架是木造的。我那時第一個想法是:木製棚架,不是很容易腐壞嗎?可是又不得不同意,木頭帶給整個迴廊古樸的質感。不知這是當年設計者或出資者的特殊喜好,或者傳統上就是用木頭來製作棚架。

那些木頭本身也雕著美麗的裝飾。

這一段是在架高的紅磚構造上方。

走完了整條「空中走廊」,有樓梯下到地面。下方的紅磚結構本身是條有屋頂的走廊,於是我們又順著「地上走廊」往回走。上圖是從紅磚結構旁邊回看我們來時的涼亭與小橋。

接著我們又隨便揀了個方向走,沒想到旁邊竟然是一座造景規模龐大的花園,也就是地圖上的Hill Garden。這兒佔地廣大,整理維護得很不錯。因為斜坡與樹木的排列,視野略有遮蔽,每走一段,新的景色都帶來驚喜。實在很難想像這是在倫敦啊。

Hill Garden秋日一景

後來查資料,了解Pergola和Hill Garden都是前篇提過的Leverhulme子爵出資,由Thomas Mawson設計,從1905年一直陸續建造到1925年才完成。這位Thomas Mawson是英國重要的庭園與景觀設計師,也從事都市計畫工作,足跡曾遠達歐陸與加拿大。
這篇倫敦市政府的文宣說明,因為整個造景計畫需要使用大量泥土來重塑地形,當年又還沒有挖土機這種方便的工具,結果正好當時倫敦地鐵黑線(Northern Line)開發到附近,他們就購買一車又一車從地鐵隧道挖出的廢土來造景(還真是剛好啊)。
目前所見的Pergola與Hill Garden是經過倫敦市政府重新整修之後,於1995年才正式對一般大眾開放。Pergola被列為二級古蹟,全長將近250公尺。在網路上查一查,發現這裡常常被人稱作「秘密花園」,連很多住倫敦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呢!

從Hill Garden遠眺一小段空中迴廊。

20 November, 2010

巧遇R. A. Fisher –倫敦小遊記3之2

那天和M到倫敦北邊的一區Hampstead晃晃,然後打算走一段路到Golders Green,去台灣店「老樹」吃午飯。沒想到我們從Hampstead小山丘頂上剛開步沒多久,就讓我瞄到路邊牆上的藍色牌子:Sir Ronald Aylmer Fisher...怎麼覺得我好像應該知道這個人?再看下面,寫著Statistician and Geneticist(統計學家兼遺傳學家),啊,這不會是別人,正是我曾經十分仰慕的R. A. Fisher啊!霎時間許多大學碩士時的相關記憶都回來了。

因為這個被標上藍牌的房子看起來就是棟豪宅,而且後來我們又意外地從背面看到豪宅的雄偉面目(請參考下一篇〈倫敦小遊記3之3〉),引起我的好奇心,回家後多查了一下R. A. Fisher和這棟房子的關係。

上圖是Inverforth House,R. A. Fisher(1890-1962)少年時期住過這棟房子的前身。

那麼,這位R. A. Fisher(費雪)是何許人也?他是二十世紀統計學發展的重要奠基人,學過統計學的人不可能沒聽過他的名字。他更是現代試驗設計的鼻祖,對於驗證一個科學假說時,要如何設計實驗、採集數據,才能避開不必要的干擾因素、可靠地回答我們想問的問題,他即是這一切方法的開山祖師。有一個關於「喝英式奶茶時,先加奶或先加茶到底有沒有差別」的小故事,可以說明試驗設計的精神,也側面描繪了R. A. Fisher的形象,請參看台大「生物統計學程」裡的介紹(在連結頁面的最下面兩段)。

不過當年我對他的仰慕,來自於達爾文演化論。
事實上,1859年達爾文《物種起源》剛發表時,雖然喧騰一時,但因為當時科學界對於生物遺傳的真正機制還不了解,有些問題無法用達爾文的觀點解釋清楚,達爾文演化論在學界算是「未定論」。
到了1900年,孟德爾遺傳學(種豌豆的那位修士找出的遺傳法則)被重新發現並受到肯定,一時間「遺傳」變成顯學,支持者認為遺傳的實際機制和天擇、演化是相衝突的,致使達爾文演化論的存續出現危機。
然而,1910到30年代,卻有三位聰明的科學家,擁有生物學與數學頭腦,用「族群遺傳學」的角度,以清楚的數學運算,說明為什麼孟德爾遺傳學和達爾文演化論事實上可以毫無問題地相容,而且還可以幫助我們更了解生物族群如何隨著時間變化。到今天,這套結合達爾文演化論與遺傳學的思考系統,仍是我們探索生物演化問題的基礎。而這三位科學家,第一位就是R. A Fisher,然後是J. B. S. Haldane,還有Sewall Wright。這是現代學習生物演化的學生就算不熟也必定聽過的三個名字。

(順帶一提,J. B. S. Haldane(侯丹)出身自蘇格蘭貴族世家,擅長寫文章,曾寫過許多講解科學概念的短文,為非科學背景出身的讀者引介科學的思考方式,可謂二十世紀早期重要的科普作家。在下第一次練習翻譯的作品,就是他的On Being the Right Size。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遠目)。啊,對了還有,這位Haldane是John Maynard Smith的老師,後者又是把族群遺傳學往前推進的一大功臣;他是University of Sussex在1962年成立時的創始成員之一,退休後也繼續在那兒活動直至2004年過世,享年84歲;我曾有幸在某個演講場合見過他一面(或說是仰慕地偷偷注視),那時印象中的他是位溫和的學者,而那頭不修邊幅的白髮,絲絲都是智慧啊……。)

(還有,我的遺傳學恩師曾說過關於Sewall Wright的一則軼事,在Wikipedia上也有提到:Wright養了很多天竺鼠做遺傳學研究;有一回他把一隻不乖的天竺鼠夾在腋下去上課(為什麼會這樣做呢?)據他自己說,他上課時有習慣把板擦夾在腋下(為什麼?)所以那次上完課之後,他漫不經心間拿來擦黑板的是––順手從腋下取出的天竺鼠。)

(完蛋,我竟然在這兒細數這些歷史,可見已經上了年紀了……不過接下來還有一部分關於Fisher的東西要說。請讀者忍耐。)

……回到Fisher。除了身為二十世紀早期Modern Evolutionary Synthesis(「新達爾文主義」或「現代演化綜論」)的先驅者之一,Fisher還有幾個與生物演化相關的理論,是我在讀碩士時很有興趣的議題。其中一個是生物性別比例的問題。Fisher用簡單的邏輯說明為什麼雌雄性別比例1:1是最佳比例,並且會在族群中自動穩定下來:

首先,假設一個族群裡有雄多於雌。
這麼一來,雌性找到配偶的機會會比雄性高。
所以身為雌性會有比較多繁殖的機會。
這種時候,有「生女兒特質」的個體比「生兒子特質」的個體佔優勢––更容易留下後代。
代代遞嬗中,「生女兒特質」就會在族群裡漸漸增加。
但是直到族群中雌雄比例相同時,生女兒的優勢就消失了。
因此族群裡的雌雄性別比例就停留在1:1。
如果一開始的狀況反過來,是雌多雄少,狀況也是一樣,最後會到達1:1的比例。

以上說法看起來或許過度簡化,但把各種條件修飾得更細緻的話,這樣的概念確實可以用來計算不同生物在不同條件下的性別比例。明眼人看到這裡,大概就可猜到這和冷戰時期紅起來的「賽局理論(Game Theory,或譯「博奕理論」)」很有關係。事實上,那位我曾有幸目睹其風采的John Maynard Smith大師在1973-4年提出的「演化穩定策略(Evolutionary Stable Strategy)」便是以類似的邏輯,拉進賽局理論的數學方法,拿來解釋生物演化中,為什麼只憑藉著天擇,某些特徵可以存在於族群中––而性別比例事實上也可以視為一個物種的特徵。我自己當年關心的生物是性別比例非常偏離1:1的蜂類,所以這類問題一直在我的興趣範圍內。這部份知道的人就知道,不知道的人就不知道,在此不多解釋了。

總之,Fisher是個從多方溯源都會抵達的重要人物,讓人倍感敬愛,但是我對他其實算是愛恨交加。原因是本人的數學(尤其是代數)一直很,對數字沒什麼敏感性和想像力,修生物統計學的下場也很淒慘,對於這些可拿來解釋生物演化的神妙數學運算,只有遠遠欣賞的份,無法親身參與。或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後來雖與Fisher的傳承漸行漸遠,現在回想當年,還是美好的記憶居多啊。

讓我們再回到Hampstead的現場。這棟名為Inverforth House的豪宅,最早在1850-60年代就有前身,後來被肥皂大亨暨慈善家William Lever(1851-1925,後來成為Leverhulme子爵)買下並重建,才成為現在的豪宅。根據一篇記錄2002年藍牌「正式掛牌」典禮的文章說明,Fisher一家住在此處的時間是1896-1904年,而Lever先生住在此處的時間是1904直至1925年去世,所以當年Fisher住在這裡的時候,房子並不是如今的樣子。

Fisher在這裡從6歲住到14歲,上有三個姊姊一個哥哥,父親是當時頗為成功的美術品拍賣商,據說可與今日仍非常有名的蘇富比和Christie's拍賣公司齊名。小Fisher和兄姐度過幸福的童年時代,他們住在這裡時,家中還有小馬以及羊拉的小車等供他們玩耍(果然是有錢人)。後來Fisher的母親在他14歲時去世,18個月後父親經商失敗,恐怕一家的幸福時光永遠成為過去。幸好Fisher成績非常優異(基本上他是個數學天才兒童),靠著獎學金繼續念書,後來也進了劍橋。他在劍橋時還與經濟學家凱因斯熟識呢。

這是1912年(22歲)的Fisher。來源:Wikipedia

在查他童年生活的資料時,看到一段有趣的描述(在Wikipedia「早期生活」第二段以及前面提到的台大生物統計學程網頁可以看到)。Fisher從小體弱,視力很差,被醫生警告不可以在燈光下看書寫字,所以他從小接受的數學教育是不用紙筆的(神奇吧!)正因如此,他培養出可以在腦中把數學問題視覺化的能力,用幾何而非代數的方法思考,所以他不怎麼用紙筆就可以在腦中解決數學問題,而使用傳統紙筆計算的其他人,還不見得能了解他的解法呢!

(由此不禁幻想:如果我也曾學過如何以幾何方式看待數學問題,或許人生會與現在大大不同!……當然這種無謂的幻想只是讓自己過過乾癮而已。Fisher顯然從很小就已經表現出不尋常的數學天份;我就算接受同樣的教育大概也沒用吧!)

與這塊藍牌的短暫邂逅,掀起了我心中許多的波瀾(沒那麼嚴重),不僅勾起許多回憶,也找到一些以前不知道的資訊,在此為文抒發記錄一番。

17 November, 2010

Bea's of Bloomsbury: 咖啡,輕食,點心-倫敦小遊記3之1

和M去Tate Modern看了艾未未的葵花子展覽,順便過個橋到聖保羅大教堂旁邊新開的購物中心One New Change晃晃吃飯。飯後發現購物中心一側有一家看似可愛的咖啡店Bea's of Bloomsbury,忍不住進去品嚐一下。(關於展覽,已經有太多人寫過東西分享過照片,在此就不多說。關於十月底新開的購物中心,有一篇衛報上對該建築的負面評論,講解得還蠻詳細的,也有幾張照片,可以看看。發現建築師是今年夏天在Serpentine Gallery蓋了紅色亭閣的同一人,也是巴黎的阿拉伯中心Institut du Monde Arabe的建築師--法國建築界明星Jean Nouvel。竟然不知不覺間看了他的三個作品,真是有緣。不過本篇的重點是咖啡店,所以還是回到咖啡吧...)

我們拜訪的這家店似乎是他們的第二家,第一家於2008年開張,兩年來上了一大堆評鑑、推薦名單,例如入選2009年Time Out London的「London's best cafes and coffee shops」。不過一開始會想進來,是因為視覺因素(那些評鑑是坐下後才看到的),這邊還是從視覺先介紹起吧。上圖是他們的可愛小豬糖罐(好像有在賣,還有不同大小及顏色),以及明信片大小的宣傳品和名片。室內裝潢的風格和名片上的感覺一致:深色背景、裝飾線條繁複華麗,可是又有可人的裝飾蛋糕和小豬糖罐等可愛元素。

菜單外觀也是精心設計。賣的東西除了咖啡、甜點,還有早餐和中午輕食,也提供外送party食物、結婚蛋糕訂做等服務。

室內裝潢元素中,我最喜歡他們的燈––每一盞都是茶壺的形狀!像UFO般成群結隊懸吊在半空中,有種超現實的愉快氣氛。

我那天不知發什麼神經,點了發泡蛋白加糖點心meringue(發音勉強接近「麼瀾」),這東西我在英國只吃過三次左右,通常的結果都是太甜。這次不幸也是如此,但上面的百香果醬真的很香,視覺效果也很漂亮,至少前半段吃得還蠻開心的。
至於咖啡,的確香淳又順口,而且帶有一種輕微的焦糖味,相信是咖啡豆本身的含糖量很高所致––這是優質咖啡豆的特色之一。加奶咖啡的價格(拿鐵、卡布奇諾、flat white)一律是2.3磅,以一杯的份量來看並不便宜,不過好喝的程度值得這個價格。

這是他們在One New Change南側的店面外觀。格局是挑高的兩層樓中樓,可以透過玻璃牆一覽無遺。兩層都是狹長狀,一條走道,桌子一排;座位不算太多,可能可塞進40人左右,還蠻有趣的空間安排。

順便來一張從泰晤士河南岸眺望聖保羅大教堂的夜景。

11 November, 2010

清掃落葉

十月底日光節約時間結束以來,窗外榆樹的黃葉與落葉速度明顯加快,氣溫也有好幾次將到十度以下。冬天幾乎已經到了。

前幾天的天氣狀況很不穩定,星期一刮大風下大雨,星期二還是下雨,到了星期三變成寒冷而晴朗的天氣(根本就是冬天的感覺)。我坐在書桌前,聽到窗外傳來打掃的聲音,不時還伴隨無線電通訊的對話(?)探頭向窗外一看,果然是市政府的清掃人員,而且是一向清掃我家這條路的青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老老實實的把巨量的落葉整理得整整齊齊,打包排放在路邊!

這位青年其實很有趣。因為他的清掃車裝了風鈴,所以每回經過的時候,聽到鈴聲,不必探頭就知道是他來了。他還蠻喜歡跟路人打招呼的,尤其是對中老年人,有時候會站在路邊就聊起來。

他的清掃車裝飾得很可觀,裝飾品包括風車、布偶、塑膠玩具,還有許多卡通圖案的貼紙。雖然沒有問過他本人,不過猜想那些布偶應該是他掃街的過程中撿到的吧。或許覺得那些被遺落或丟棄的布偶很可憐,所以把它們招為夥伴,每天陪他一同巡邏街道。

看他認真的把落葉裝進車上的垃圾袋,再把一袋袋的落葉枯枝排放在人行道邊,同時樹上還不時有葉片落下來(但他掃過的地方確實變得清爽很多);我心裡暗想:或許其實沒有人要他這麼做,因為落葉更多的時候,市政府會出動「大型吸塵器」,更有效率地清除落葉。但這位青年或許就是想要把街道變得清爽些,或許對老年人來說也更安全些。一種單純的想法,讓他樂於勞動身體、做這樣單純的事。(好啦,這是我自己想的。)

後來他用無線電叫來了市政府的垃圾收集車,和幾個清潔人員一同把這些袋子一一扔進車裡,讓人行道再度清空,恢復平靜。只留下樹冠逐漸單薄的榆樹,葉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