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九日,D傳來email,內容簡短,只說發現了一個網站,附了網址連結。我連過去,先看到網頁標題THE ORWELL PRIZE以及一張黑白大頭照,照片讓我想到Orwell指的或許是那個寫《動物農莊》的喬治‧歐威爾。不過這標題是什麼意思?D要我投稿參加什麼比賽嗎?版面安排的感覺很像blog,事實上一篇篇的文字就是以日期排列的。我很自然的開始讀當天的文字(後面是我的翻譯):
在車道旁的花圃捉到一條大蛇。長約二呎六吋(76.2公分),灰色,只有腹部有黑斑,背面只在頸背處有個狀似箭頭的圖案,延伸到背部。不確定是不是寬蛇(一種毒蛇),記得寬蛇是有個比較寬的箭頭圖案。捉牠時不想過於鹵莽,所以只從最尾端拎起來,如此牠雖然可以轉過頭,卻還咬不到我……
這段捉蛇記把我帶回1993年夏天。那時我和D在墾丁南仁山中,自願協助熱帶雨林的植物相調查計畫。山上當然各種各樣的蟲蛇都有,而自願協助計畫的都是愛好自然的大學生,工作偷閒時不乏有人抓蟲抓蛇來玩。或許因為如此,那天正好只有我和D一起走回工作站,忽然在路旁看到一條小蛇的蹤影時,我們便躍躍欲試起來。不,更精確的說,是我們上前觀看,然後D慫恿我捉牠。這條蛇,說巧不巧,我認為是昨天才剛看人玩過的茶斑蛇,只是稍微大一點點。茶斑蛇屬於黃頷蛇科,無毒無害,而且我昨天也才從朋友手上拿來把玩過。所以我這笨蛋經過慫恿,便鹵莽地伸手去抓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出手抓蛇(目前為止也是唯一一次),大概所有該犯的錯誤都犯了吧,總之下一瞬間,我看到的畫面是這條小蛇的頭釘在我的右手食指第一與第二指節的側面。喔喔。當時的感覺,與其說是被蛇攻擊的驚愕,不如說是敗給了蛇(或自己的愚蠢?)的羞愧……
因為認定茶斑蛇並沒有毒,所以心中也沒有太緊張,只是遵從一般的原則,盡量從傷口處把血擠出來,然後左手捏著自己的右手食指(想像中可以減少蛇毒的蔓延——如果有毒的話),繼續走回工作站。路上遇到主持調查計畫的研究生,D告訴他們我被蛇咬了,他們反倒緊張起來(而且我的食指也確實開始腫起來),迅速決定開車送我到恆春的小醫院——於是展開了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有鬧劇效果的一小段經歷。在恆春醫院見識到台語說得非常棒的西方傳教士醫生,他說他沒有血清,所以建議我去比較大的醫院,於是大家又連夜把我送到高雄醫學院。那時距離被咬已過了五、六個小時了吧?兩個年輕的實習醫生,可能一定得對我做些什麼處置,卻又不知該做什麼好,於是他們決定按一般的原則,盡量把附近的血擠出來——他們開始用刀片在咬痕附近再多製造幾個傷口,然後很努力的擠血。其實如果我是被毒性較高的蛇咬到的話,那時毒液早就已經環遊世界一週回來了吧,我哪還可以從圖鑑上指出犯人是誰(其實是我自己,可是圖鑑上沒有我的照片)。不過想想他們那麼努力,就沒說什麼了。然後他們為我注射了血清(因為不知道是神經毒還是出血毒,所以也不清楚後來他們倒底注射了什麼針,或許兩種都有吧),並安排在醫院觀察一晚。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醫院過夜。那好像是個專門用來觀察的臨時區,有十幾二十張病床,人還不少;據說在我之前,我那床位、隔壁床位及對面床位的人,分別是被青竹絲、龜殼花等咬的。這樣說來我被咬的「等級」實在很低哪。記得當時的一個感想是:原來日常生活中,會被蛇咬到的人還不少。
一夜無事(除了被刀割很痛以外;我已經分不清楚食指的脹痛到底來自蛇咬還是刀傷),第二天回到南仁山,卻又被強制遣返台北,似乎連飛機票都已經訂好了。想想如果我是主事的研究生,大概也會這麼做吧。一方面當然是因為發生意外,最好還是在家人身邊接受妥善照顧,可是另一方面,或許是想把這笨蛋趕快送走也說不定,以免再生事端。回台北後,焦急的家人又把我送到醫院,急診之後還有一次門診,已經記不得急診做了什麼(但幸好沒有再受刀割),倒是記得門診時,醫生護士很主動的跟我說台語——大概他們認為北部不會有人被蛇咬到,這個一定是南部來的吧!(雖然蛇是南部的沒錯。)
手指頭的腫脹大概維持了十天,比較嚴重的時期,腫得像香腸,手指完全不能彎,消腫之後,還刻意運動指頭復健。復原後的手指外觀正常,只剩下淡淡的刀痕至今可見……。雖然那時我們都相信茶斑蛇無毒,但為什麼還是有這些反應呢?黃頷蛇科的蛇很多種,有的種類確實有些毒性,或許不能排除咬我的確是毒蛇的可能。另一個常被拿來開玩笑的說法是,或許當初咬我的那條蛇沒有刷牙吧。
以上就是我和蛇的往事。比起歐威爾與蛇的相遇要曲折得多。
回到開頭。D給我的網址確實是「歐威爾的部落格」,只是刊出時間比原作晚七十年。把作古作家的日記以現代blog的方式發表,的確是個有趣的點子,也讓人再次看顧時代的變化。我本來就頗欣賞歐威爾的隨筆短文(例如他身為反殖者在殖民地尷尬處境的Shooting an Elephant、拿抽煙的花費來說明看書很划算的Books v. Cigarettes)。還曾幻想過自己的英文寫作如果能達到他的水準就好了(再過十年看看吧)。以後大概會不時過去看看他的日記吧。
所以,D那語焉不詳的email到底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我於是回了信:請問你要給我看的是什麼?蛇嗎?
她回:咦?蛇?那是喬治.歐威爾的日記啦……(然後就再也沒提到「蛇」字了。)
所以這傢伙在傳網址給我的時候,根本沒看正文的內容嗎?她對於蛇和我和她自己的關係完全沒有意識嗎?
Oooo well. 不要說是我自己想太多。
11 comments:
我有看啦
可是正文很多篇啊⋯
而且一開始傳給你網站的重點是有一堆一直到二○一二年可以看的有趣好文章
你還忘了寫
回台北那天是颱風天
還有如果我沒有抓蛇尾
你可能不會去抓蛇頭
還有高雄的醫院的血清是過期的
還有説蛇的牙很髒的人包括醫生在內
還有高雄那教學醫院之後沒多久就被降級了(不過你的例子應該是那裡眾多失誤之一吧)
還有那晚在急診室有看到幫派鬥毆血流遍地的結果
而且流氓是媽媽和兄弟陪著來的
還在一陣小討論後去別的地方就醫
聽急診室的的人說是習慣處理這種事件的綜合診所
這在當時是超級南部氣氛的事吧(至少對我這個北部人來說啦)
還有我一直對那個意外覺得對你不起(包括從頭到尾都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緊張的狀況在內)
Je m'en veux beaucoup.
Je suis désolée.
而且前一陣子湊巧重看了《動物農莊》
原文版
不是中文版也不是法文版
對
在高雄他們兩種血清都用了
因為不確定是什麼蛇
不過忘了是其中一種過期還是兩個都過期
我那時在想
那個被青竹絲咬到的不知道怎麼還可以好好的
血清大概不是在高雄打的吧
在台北的急診沒有特別作什麼
因為好像確定了沒有毒性的危險
大概有重新包紮吧
門診那天的天氣很好
出大太陽
在舊館那頭
走廊的光影很舒服
手指受傷的點沒有比較軟嗎
我一直覺得有
至少那個夏天啦
又回到南仁山時
你帶了從美國寄來的蚊香形的糖果
要牽扯一下的話
我們也可以説那是盤蛇形的糖果啦
謝謝補充
呵呵呵
為什麼當時你不緊張呢?
(雖然我也沒有緊張)
(不過我覺得我以外的人緊張比較正常)
從結果來看,反正我還活得好好的,也沒有因此不能彈鋼琴,
所以就原諒你吧!呵呵
我的確忘了流氓這回事
手指到今天都比較軟啊
而且比其他地方都容易水腫
我想應該有損失一些肌肉,補上的是結締組織吧
這一直是我的想像
還有,後來再回南仁山,
看到蛇的次數忽然大增
不過我也並沒有感到害怕就是了……
ha...
How "wonderful" it is to recall the history of youth!
Jochieh...
Remember the time we went to MEN's mountain together? You called the police to find us in MEN's mountain after sunset. The next day, we actually were on the newspaper...
I love the mountain; the feeling of working together; and of course the "not too dangerous" adventurous, unexpected, and remarkable events.
Fatty
test
抱歉,剛才測試的是我,因為以前用mac不能留言……
重新填補這段聽過的記憶真有趣,上禮拜找小飛來我辦的爬樹活動當講師,他才又提起當年男人山(hihi....)的記憶和經歷呢。
Dear Fatty,
Yes, when I wrote this one, I was thinking of the other incident, too!
I couldn't really remember what had happened to you guys, seemed you've just been working late? From my part, there were some really hilarious bits. And the news on the paper the next day was a real surprise!
Maybe I shall take some time to write that one as well! ^_^
Yeah, MEN's mountain was definitely an important part of our splendid youth days.
Dear Singing,
嗨!好久不見!感謝你的留言
你近來做的書都很有意思喔!請再多做一些^_^
在寫這回憶時,我還想到:要不是升大學的夏天去了「男人」山,認識了小飛,開學前我也不會插一腳與你們一起帶娃娃魚、然後順理成章就參加了保育社,也就不會認識大家啦!那之後我的人生恐怕會很不一樣呢。
我想,對所有在南仁山做過調查的人來說,那都是一段在生命中佔有特殊地位的經驗吧。
有機會的話請代我問候小飛和嘉玲!謝謝。
也祝你們家好^_^
Does anybody notice that the "Oooo well" in the last line is a pun for "Orwell"?
只是要告訴你,
我有注意到"Oooo well"的趣味,
也非常喜歡這篇青春往事的文章喔。
感謝你——
可是都讀不到你的新作耶
這個夏天沒有到哪裡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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